疏星残照人未安

多言数穷,不如守中。

头像@很好吃的牛角酥

爱生活爱安安@拈花弄风长予艾

审判

没有鸽,神经病描写很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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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一.
  “亲爱的,我就要死掉啦。”K小姐抿着堪称刻薄的唇,神色恍惚。
  我进门的时候她就这么彻底的瘫在沙发上,魂不守舍,话语几不可闻,只一轮无神的眼直勾勾盯住我。
  “啊?”我把行李直接倚在门口,冲上前去,不知是被她的行为还是那种眼神给吓一跳。
  “你怎么了?你生了什么病吗?我只走了一天吧?为什么会这样?”
  我半蹲下去,握住K小姐骨节分明的手,一片冰凉。
  “哦。没什么的。不是什么疾病。”K小姐轻轻挣脱开我的手,换了一面躺着,话语轻飘飘飞到我耳朵里,“总之,我就要死了。”
  “为什么!”她这样不肯说清的态度,叫我既担心又恼火。我迅速站起来,弹了弹灰,也侧向她站着。
  我侧着打量她,她仍旧没什么特别的情感变化,仅仅把盯梢的对象从我换成了惨白的天花板。
  沉默的浓雾满布房间。
  “……”
  这期间我的心头闪现过无数K小姐病痛时脆弱的模样,大概都是我的冷漠编织出的新鲜悲剧。
  就算我和K小姐认识不过几天,不尽自己义务的做法难免使人有无力而负罪感。
  我率先打破沉默:“K,你有什么事,就说出来吧。拖着只会更加难受。毕竟身体才是本钱。我愿意听你说的。”
  “嗯…谢谢你…”K小姐终于把身子转向我,但那看向我的眼神称得上施舍。
  我并不急躁,一面清理行李,一面安静的等待下文。
  缓了许久,K小姐还是开口了:“我这辈子,再也没办法提笔了。”
  “你的手?”我的指尖尚残余着她掌心的凉意,回想起来,很是可怕。
  “不,不是那个意思。”K小姐语气幽怨,似乎为我的愚笨着急,“我是说,我没法儿写作了。”
  “我没有勇气写作了,就是这样。可是,你也知道,写作是我的命根子,我不能没有它,所以我快死掉了。”K小姐一口气说完,独独把我留在无数困惑里。
  没错。在我与K小姐相处的为数不多的日子里,我的的确确感受到她对写作的热爱。她几乎天天向我提起她过去写作时发生的故事,还告诉我她笔名的寓意、小说中隐藏的主题。
  对于一个有梦想并执着追求的人,人们难免会被打动。
  我也不例外,听闻她不再写作,我的伤心程度也许不亚于她:“是谁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?别信他们的,你写的很好呀。”
  K小姐用她一双饱含戚悲的眼睛指责我话语的直白,但还是详细为我解释了:“你走那天,我去xx杂志投稿。就在刚刚,回信来了…”
  大滴的泪花从她的眼眶边滚落,让她的瞳孔氤氲一层水汽。
  我的神经已经被她折磨的很脆弱了,手忙脚乱的为她找来纸巾,颤抖着递过去。
  “…谢谢…”K小姐也颤抖着接过来,极其随意的擦一把脸,“你能猜到吧?我被退稿了。但是,退稿就罢了吧,他们还写了好多批评人的话。”
  “莫名其妙,莫名其妙,我从没见过那样可怕的用词。这是我第一次投稿,却没想到是这种结局。天哪…我果然不适合写作,我就该抱着自己的一堆残次品去死…!”
  K小姐越说越激动,越说越离谱。我很少有机会应对这种场面,起先光是愣愣的站着,而后恍然大悟,迅速把自己的肩膀借给她。
  “没事的,少数人的片面之辞并不能决定什么,你写的真的很好,以往不是有很多人来夸你吗?”
  K小姐的嚎啕大哭变成了小声抽噎。
  我于是继续劝慰道,语气轻柔:“你还记得上次给我看的那篇小说吗?你笔下的女主角‘穿一件霞光织就的藕色长裙,从唇到眼都在盈盈的笑’,实在很美啊,我在脑海里描绘了许多次!”
  K小姐破涕为笑,用纸巾慢慢抹去了流到下巴的眼泪:“真的啊。我也很喜欢她,毕竟写的时候就思考了许久,究竟怎么样的角色才打动人吗。”
  她一时脱离了失败的抑郁。我不知道这份自己争取来的快乐能维持多久,不过在她走出来前,我要尽可能的帮助她。
  “好啦,你吃过饭了吗?”
  “没,还没有。”她的眼圈已经肿起来,这会儿冲我摇摇头。
  “那我请你吃饭啊!你去洗把脸,我们去最常到的饭店里好不好?”我成功把K小姐的注意力转移过来。
  “好…”K小姐素来爱面子,既然是吃饭,肯定不能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,便匆匆去补妆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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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二.
  “K小姐,这是你写的吗?这个故事好流畅!读下来真是回味无穷!”
  面对陌生读者的夸赞,K小姐勉强挤出一个羞涩的笑容,憔悴的面颊上染了些许红润:“是的,谢谢你,我会更加努力的。”
  “K,真不赖嘛!”我恰到好处的出现在K小姐身边,用力拍拍她的肩膀。
  “哎呀,你不要乱说。呵呵呵,这篇小说还是我在期末前后写的,当时心慌意乱的,不加修改的就写出来了,以为瑕疵有一大堆呢…”
  见到K小姐满足而放松的神色,我和那位陌生的读者相视一笑。
  过了一会儿,读者持着K小姐的联系方式离开了房间。
  我觉得这次大概能成功的,便观察着K小姐的神色,小心翼翼的开口道:
  “啊,K,那个,你还是不愿意写作吗?明明有很多人都欣赏你,这样的才能不施展简直是浪费嘛!”
  孰料,K小姐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喜悦像退潮般消失殆尽。
  “……不可能。”K小姐的面孔阴森森的,结了层经年的冰霜。
  我知道这次的劝说也是失败的,K小姐仍旧走不出那边被退稿的阴影。
  其实从被退稿起已经过了许多时日,我原本以为时间会使她淡忘痛苦。不料K小姐态度坚决,再不写作了。与此同时,她日益消瘦下去。她常常把自己锁在屋子里,谁也不知道她在干些什么,总之出来的时候都是泪痕阑干,一副值得怜惜的模样。
  她把被退稿的事情挂在嘴边,每日强调那封信对自己的打击以及自己的无力感。
  由于她只对我一个人说,这使我增添了被信任的坚实感觉。
  我于是计划着重新找回K小姐的自信。应该先从他人的价值肯定开始。我背着K小姐,拖了认识的关系,把她过去的作品偷偷投到一家报社上。
  之后作品发表了,我又找来几个陌生人,把K的故事告诉他们,付了相应报酬,希望通过他们的鼓励使K小姐有继续写作的欲望。
  然而,没用的。诚如方才的情况,K小姐面对赞美,喜悦之情不言而喻,可是点点滴滴的肯定与鼓励就像轻轻捻起一抹蛛丝,转瞬即逝。相反退稿就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,永远阻拦在K小姐的人生上,使她一旦有任何念想,就会无比的痛苦。
  “我真的很感谢你…”K小姐像是醉了酒,声音空灵,双眼无光,说起了陈词滥调。
  我只得装作一副不厌烦的模样,侧耳倾听。
  “然而,你必须得明白,那群人说的话,虽然我不认为是对的,但很大可能上就是对的。他们对我下了审判,说我不行,那我就绝对不能再写了。我的每一句话里都有值得被批判的因素…我…我无法对一个类似权威的发言视而不见。”
  “也许那群夸赞我的人同我一般盲目呢?”K小姐说到这里,苍白的脸孔更惶恐不安,“不、不、不,我没有说别人的权利。只有我被审判了存在的价值。从小到大,我明白的,只要稍微思考总结一下就全然能明白的。我值得被批判,也不能再写了。”
  “但是,如果你连提笔的自信都没有,怎么可能变得更完美吗?你不能把它当成一种既定的磨练吗?放宽心态吧,K。”
  K小姐抿着嘴唇,眼神胡乱的瞟,再也不接我的话了。
  …………
  我按捺不住的猜想,究竟是如何恶毒的话语,才能彻底打败一个人的斗志。
  可惜K小姐伤疤在侧,我不可能开口问她。
  种种能提升她自信的方式,我逐一试过了,K小姐的健康状况仍然日复一日的糟糕下去。写作是很私人的事情,我也不能将这种事情在当事人不情愿的前提下大张旗鼓吧?
  “哎……”虽说当事人是K小姐,可自己也莫名有种被审判良心和精神的错觉。
  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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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三.   
  等我得知的时候,K小姐已经走了差不多一天了。
  她把房门上锁,穿着很平凡的衣装,挂稻草一般吊在天花板。她的脚边有一封遗书,前半段字迹娟秀,语气平淡,草草交代后事;后半段字迹潦草,模糊的诉说一个极其不幸的故事。
  警察找不到她的家人,而在她的联系人中翻到的最多是我,因此立刻找到了我。
  她是自杀,证据确凿,我也早有预感是这么种结局了,但在警察问起那个不幸的故事时,自己又不知如何说起。
  “…嗯…我是她的朋友…她尤其喜欢写作,也热衷于写作…前段时间受了很大打击,精神状况不好,我怎么样做都没好使她好起来…说起来也许是我的错,我以为她会慢慢好起来的………”
  我心情沉重,K小姐的音容笑貌此刻愈发清晰了。
  许多也许能改变她命运的可能性从我脑海里如流星划过。我不愿抓住。倒不如说不敢抓住。不敢承认自己其实有避免一切的能力。
  …K小姐死了,因为数月前一个杂志社对她的非人道批判。这是罪魁祸首。
  “我们清理她遗物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带有过激语气的信件。”
  “她可能受不住,早早丢掉了吧…”这句话饱含遗憾,我方才有一股想击败未知的不人道的欲望,这会儿就立即失了施展空间。
  究竟是怎样恶毒的话语,才可以彻底摧毁一个人的信念?
  好奇一旦滋生,就不可避免的膨胀。
  崇尚热闹与事件大抵是所有人的天性,而袒护弱小或女性又是大多数人所情愿的。
  ……
  所以在一切还新鲜的时候,我请求查看了A小姐的遗物。
  诸多繁琐的信件、材料中,我的双眼始终锁定着“xx杂志”的字样。此刻,我虽然没有明白那能杀人的恶毒,但也有一种叫人痛苦不堪的急躁。
  毕竟警察原先就没有找到,我也不抱太多希望。这份好奇可以勉强算作对杂志社的申讨。
  而剩下的全部是K小姐的遗作了。说起来,她生前我不幸未能全数拜读,直到她死了我才格外珍惜的看…哎,我作为替K小姐重构自信的关键人物,这样说实在太可耻了。
  我一面一面翻着。她的作品大多歌颂爱情。她的确有些笔力和创新,可这些作品绝不会在潮流里长久留存——毕竟三俗无法避免,而人们也看腻了吧。
  也许她会进步、会改变、会成功…可是现在谈什么都没有意义了,她选择了离开,仅此而已。
  恍惚间又过了一日,傍晚自己委托去调查的人联系我了:“对不起,但是我们并没有查到xx杂志社的存在,你是否记错了名字?”
  “啊?可能吧…也许K小姐本身就弄错了…”我不太相信调查结果,但是无法当面反驳,于是在支支吾吾中挂断了电话。
  那样恶毒的杂志社,难道是为了名誉偷偷改换了门面?
  我乱七八糟的想,在房间里走来走去,逻辑越来越偏离实际,总之就是为K小姐愤愤不平。而不得不说,对方这种决绝的“它不存在的”态度更助长了我的好奇,使我下决心解决K小姐遗留的问题。
  由于郁闷,自己压抑已久的烟瘾犯了。从前是顾忌到K小姐,现在少了拘束的理由。
  人究竟是靠什么才发誓好好活着的啊?
  …我叹气,干脆的点燃一支烟,像差点溺水而死的人渴求空气那般深吸几口,接着弯下腰,熟捻的把烟灰弹到废纸篓里。
  许久未动过的废纸篓里有一张揉成团状的纸。
  我的心被攥紧——因为它在我的记忆里是空的。于是怀着即将昭然真相的莫名预告,自己小心翼翼的拾起那张纸,慢慢把它舒展开来。
  开头是“致K小姐”,落款是“xx杂志社。”
  我深吸一口气,逐字逐字的阅读下去。
  ……
  哎,希望警察和对这件事有所了解的人勿怪我故弄玄虚吧。这封回信涉及到K小姐的种种隐秘。出于人道,我不能讲它公布于众。
  它不长,可每一句都剖开K小姐过去的,总之我全然不知道的伤疤。有她童年的糗事,性格上难以避免的缺陷,道德败坏的证据,以及,诸多由此得出的,她并不适合写作的理由。
  信中的语气冷静,思维缜密,绝没有自己想象中歇斯底里的言辞出现,就这样通篇将K小姐贬低的一无是处,并且委婉的透露出不希望她在写作上蹉跎自己光阴、他人光阴的想法。
  也许不是委婉的说“不希望您再这样徒劳下去了”而是“干脆一点去死吧,对所有人都好的”。
  正是这样一封不可思议的信,审判着K小姐的心灵,扼杀了K小姐的兴趣、写作乃至于人生。
  我太难受了,以至于暂且忽略掉回信的真实性,或者说所有的逻辑都被自己选择性遗忘了。夜很深,我胡乱的整理好思绪便去休息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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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四.
  第二日晨起,我感到心情略微平复了些。鼓起勇气去看那封审判书,忽然萌生了一种怪异的熟悉感。起先自己觉得甚是好笑,可后来我不经意间从手机里翻到了K小姐的遗书。
  眨眼间,很多事情竟然能说得通了。回信和遗书并排拜访,相同的笔迹使两者看起来像同一个故事的连载。
  它就是K小姐亲笔写的。
  自己所有的热情都熄灭了,只觉得这几日以来太劳累了,该好好休息一日。
  作家难道全部是这样一类偏执的人吗?
  我不懂。写作算是审判么?人生也是无时无刻的审判么?  
  究竟是K小姐用独一无二的创作定格了她的人生,还是K小姐独一无二的人生孕育出了她必然的创作,我大概永远永远不得而知了。
  只一点,K小姐死了,是自杀,证据确凿。
  没有谁能把一个想活的人彻底打败,除了这个人自己。
  
  
 
  
  
  
  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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